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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极必伤》

*全文7.5K字 一发完


帝王和将军凑到一起,总是要传出一段佳话的。

 

彼时的丘还被称作“丘小将军”,为了跟他那传奇般的父亲“丘老将军”区分开。小将军年轻漂亮,白发白马,银甲银枪,光是站在阵前就足以振奋军心。那样耀眼的人杀进黑压压的敌营里,乱军丛中游刃有余,身影如同带着灿烂尾羽的彗星,给身后的万千银甲指引着方向。拿下贼首的小将军仰天大笑,并非有多轻狂,而是在想贺呈收到捷报时终于能放下一块心病了。

 

彼时贺呈也刚登基不久,心病颇多,把他的嘴角压得提不起来,全无二八好年华的青春朝气。好在有这一对父子英雄,全力辅佐着他,一道道圣旨发出去,一条条捷报传回来,年轻的新帝逐渐稳稳地将天下握于掌中。

 

帝王在宫中深沉坐镇,将军在阵地大杀四方,君臣同心无坚不摧。佳话是这样传的。

 

但是早在他们成为帝王和将军之前,就已经“同心”了。丘老将军常年征战在外,把家中年仅六岁的独子放养在城里,钻胡同爬屋顶无恶不作,常常整天不见人,也没有仆人去追。用老爷子的话说,反正他玩饿了就知道回家了。于是好好的将门之后,被放养成了街头小恶霸。有一天小恶霸看到一个落单的男孩,看那穿着很是华贵,就上前发威:“喂,这一带都是小爷我的地盘,你想在这儿玩就得听我的!”小恶霸的脸上永远带着不知道在哪沾的土,黑里带黄,唯余一双浅色眼瞳白得吓人,小脸皱起来像是画了一半尚未点睛的妖物,寻常孩童见了这凶相,不被吓哭也要惊慌躲闪。

可这位华贵小孩只冷冷地瞥他一眼,漆黑的眼睛里已然有了不合年龄的霸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来你的地盘?”

小恶霸向来懒得读书,前半句没听懂,倒是被后半句激起了怒火,扑过去就要教人街头规矩。父亲练兵的时候他没少偷看,将军府的家丁们也日常练武,他跟同龄人打架从没输过。

然而凡事都有个开头。

他被打倒在地的时候脑子里嗡嗡直响,心道这小鬼下手可真狠。虽然他自己在年龄上也是个小鬼。他很久没能挣扎起身,只模糊地听到有许多大人用尖利的嗓音喊着什么,而后有马车急促地靠近,接起狠毒小鬼之后又急促地远去了。

 

从此之后小恶霸就含着一口气潜心修行,只为一雪前耻。可惜他再也没找到那个小鬼。

 

中秋宫宴,为表阖家团圆之意,皇帝令朝臣带着家眷一同赴宴,皇室成员亦尽数出席。小恶霸坐在父亲身边,正在为自己身上华丽却不宜施展拳脚的衣服闹别扭,突然被父亲拽起来对入席的皇室磕头行礼。待他不情不愿地行了礼,再抬头,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那个让他第一次吃了败仗的小鬼,正坐在皇子们的席间,居高临下的对群臣致意。

 

宫宴上,每喝一杯酒都要说一堆话,每吃一口菜又要说一堆话,对于孩童来说实在无聊。小恶霸很快就坐不住了,借口说上茅房就溜了出去。

皇子席间的贺呈看着远处那个小孩顶着一头惹眼的纯白头发却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溜走的模样,几不可见地勾了嘴角,用了个体面的借口离席。

 

两人在御花园重逢时,小恶霸正在扔石子打树上站的鸟。贺呈出言制止,语气里满是“这是我家你别乱动”,让喜欢划地盘的小恶霸气得牙根发痒,不顾对方身份又打了起来。

交手间贺呈看出他这段时间精进不少,两人势均力敌。然而他手里有些不入流的江湖招数,正经受训的贺呈从没见过,一不小心被他占了上风。贺呈警惕地迅速后退几步,拉开距离后,压低了自己的稚嫩嗓音斥他卑鄙。而他得意地咧嘴大笑,反正我赢了。

那笑容豪迈又嚣张,恍若烈日,贺呈出神地看着,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睛耳朵了。

 

将军府的下人很快就来寻离席太久的小阿丘,生怕他在宫里惹事。而贺呈一个人在原地站了许久,看着手腕上被那不入流的偷袭招数抓出来的红痕,怔怔地想,这……怎么像女孩子撒娇耍赖似的呢……

 

翌日,宫里派人到将军府传口谕,三皇子贺呈习武需要一名同龄人来陪练,便是小阿丘最合适了。

他刚进宫的那段时间,有些朝臣心怀忐忑,认为皇子和武将勾结是犯了大忌。但他们才六岁,用朝廷的制衡之术去揣度这样两个稚童未免太恶毒了,终究让贺呈得偿所愿。

 

他们如竹马相伴着长大,把最深最纯的感情给了对方,包括少年人那份不可言说的悸动。

 

贺呈十四岁那年,父皇的身体每况愈下,各皇子之间隐隐有了硝烟的味道。贺呈与阿丘练剑,心不在焉,连连败退,最后被剑压着肩膀跌坐在地。阿丘不着急收剑,嚣张地嘲笑着贺呈的武艺。而贺呈只是垂着眼睛,没头没脑地低声说:“兵部尚书昨日和我二哥一起去野外垂钓,天黑才归。”

连不屑玩弄权谋的阿丘都能想到,这说明兵部侍郎已经站到了二皇子那边。可贺呈在意这个干什么。“你……你也要争吗?”阿丘颤声问。

大皇子今年二十三,二皇子刚满二十,两人都不负真龙血脉,文韬武略无所不精。虽然皇上没有立储,但新皇必定出自这两位之中。至于贺呈,再怎么有本事,也不过是个小小少年罢了。

任何人都想不到,贺呈竟然也要争皇位。

更让任何人想不到的是,贺呈六岁时就决定要争了。

 

贺呈没回答阿丘的问题,倒还给他另一个问题:“你可愿意帮我?”

 

阿丘心想你明知故问,嘴上偏要逞强。“凭什么帮你?你怎么报答我?”

 

坐在地上的贺呈突然伸手拽了一下阿丘的腰带,力道足以让他整个人扑下来,摔在自己身上,然后一条胳膊揽住他的腰,另一手扣住了他的后脑,在他动弹不得的情况下凑上去吻了那不说好话的嘴。“这样报答,如何?”

 

这是他们第一次亲吻。阿丘半晌才找回呼吸,拍了拍贺呈的脸。“好,今晚你别出门,被-窝里等我。”

 

当晚,兵部尚书在家中遇刺,没有人看到凶手,成为一大悬案。

 

阿丘用轻功翻进贺呈府邸,带着一身血味上了贺呈的床。那人竟然真的躺在被窝里等他。“我来拿我的报酬。”说罢两人就吻作一团。

把刀锋埋进尚书脖子里的时候,阿丘的心骤然悬空,觉得自己从悬崖一跃而下,从此注定不可回头,亦注定不得善终。但此刻吻着贺呈,心就彻底踏实下来。为了怀里这个人,跳万丈深渊都值得。

 

贺呈摸到阿丘衣服上有血,急切地撕-扯他的衣服要看他有没有受伤,阿丘也礼尚往来地对贺呈的衣服忙活,很快两人之间就没了遮挡。阿丘拍了拍伏在自己身上的贺呈,轻声哄着:“躺下吧,我来疼你。”

然而贺呈完全没有要换位置的意思,一双大手有力地沿着他的肌肉线条游走,那嚣张而不容置喙的态度是街头小恶霸最熟悉的——占地盘。

贺呈的手沿着脊柱凹槽一路向下,摸进了阿丘的x肉之间,阿丘顿时脑内轰鸣,正如六岁那年第一次被同龄人打倒的惊愕。

我是来吃你的,不是送上门来给你吃的!阿丘气得要推开,可目光一撞上那包含深情的黑色眼睛,紧绷的肌肉就失了力气,好像连骨头都酥软得任人拿捏了。这人,真他娘的好看啊……

将门之后小阿丘,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被吃干抹净了。

 

皇子间的争斗持续了两年,起初大皇子和二皇子受挫的时候还以为是对方下的手,等到反应过来真正的敌人是贺呈,一切都为时已晚。

最终,大皇子“偷盗”传国玉玺,逃跑时慌不择路,“不慎”从宫殿的屋脊上摔落,人是当场毙命,万幸有“碰巧”路过的贺呈将玉玺追回。而二皇子则是在出使西域的时候殁于一队“异族刺客”之手,多亏了在附近草原驯马的贺呈和阿丘得到消息,从西北驻地领了人马追击,将他们尽数斩杀,为二皇子报了仇。

皇上接连失去了两个最称心的儿子,急火攻心,没撑几天就驾崩了。

 

贺呈顺理成章地登基。这一年,他十六岁。

 

贺呈睡在龙床上的第一夜便有阿丘相陪,怕别人发现悄悄潜入宫中的阿丘,两人都压住了声音,如此便将肌肤的摩擦碰撞听得真真切切。

天下在手,美人在怀,本该得意的贺呈却在事后微皱着剑眉躺在金龙软枕上。阿丘心想被弄得死去活来的人是我,怎么你反倒一脸倒霉相?气得伸手去掐他的脸。

他转过脸,认真又小心地问:“阿丘,你可愿意帮我?”

第二次听到这个问题,阿丘的脸也跟着沉了下来。登基只是个开始,往后的路会更加凶险。他这是在问阿丘要不要就此罢休,至少还能落个全身而退。“哼,老子对媳妇必定从一而终。”

他凝重的心情终于被这嘴硬心软的男人化解了,将人搂过来,身体力行地证明到底谁才是媳妇。

 

其实阿丘对人的态度总是冷硬,又独来独往不爱说话,这样的性格该做刺客,并不适合做统领。但新皇需要新将军,阿丘便为他从戎,做起了丘小将军。

阿丘到底没学会父亲是如何动员全军的,只是每一次都冲在队伍最前面,在一次次与敌交锋中,用实力赢得了士兵们的尊重敬仰。丘小将军从来都与所有人同吃同住,不分尊卑。用头盔装着河水来煮稀粥是很苦,但只需想想,把这边的匪徒清理干净贺呈就能宽心一点,便觉得甜了。

大家围坐在火堆旁吃饭的情景总会演变成大型唠嗑,说的基本都是闲话。突然有个人说,咱家天子虽然是圣贤,但整日在宫里,武艺未必比得过咱们这些常年上战场的兄弟们呢。

一句闲话让寡言的丘小将军翻了脸,当场把人踢倒在地,不许妄议天子,他的武艺在我之上,你们更是没法比!

 

老子就是因为打不过才被他压了这么多年啊!

 

起初众人只道丘小将军是忠君护短,后来随着时间流淌,人们慢慢发现,每次小将军回宫述职的时候都要在宫里呆上好几个时辰,据说是被皇帝留下切磋武艺,出来的时候累得气息不稳,走路都不太利索了,仔细看的话眼圈里还残留着血色。众人恍然意识到,原来皇帝的武艺真的在小将军之上嘛……

 

父子英雄南征北战,四年后,江山已稳。贺呈召了丘老将军回来,重重地封赏一番,还御赐其到皇家的温泉行宫暂住,调养生息。这赏赐可谓再贴心不过了,常年行军打仗的人大多周身病痛,泡在温泉水里很有舒缓之效。可谁知,这位两朝传奇老将竟陨落于此。

仵作说是老将军贪恋高温的池水,泡得太久被蒸汽熏晕了,而后滑到了池底,就这样溺水而亡。

此时的丘小将军还在关外,贺呈怕影响军心,下旨封锁了消息。关外一役绵延了八个月,等到阿丘凯旋回朝,只见到早已生了草的将军坟。

阿丘甚至想不起来自己跟父亲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贺呈以慰劳之名将阿丘留在宫里,抱在怀里哄着。“阿丘,节哀吧,你还有朕呢。朕也……只有你了。”

阿丘怔愣地看着他,似乎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又似乎不认识他口中的那个朕。

 

这是贺呈登基以来他们相处最久的一次,阿丘在宫里住了近一个月。虽然提不起兴致做床笫之事,但贺呈整日温柔呵护,这段日子称得上甜蜜。

边境传来战报的时候,阿丘正在喝一勺贺呈喂到嘴边的燕窝。贺呈似乎面露难色,不想让哀痛中的阿丘上前线。阿丘则是大方地跳下床,单膝跪地请旨:“臣愿前往平乱,誓不辱命。”

皇帝都亲口说了,他只有我了,那我怎么能不好好给他干活呢。

 

从这一次出征开始,丘小将军的小字便被摘了,因为世上已经没了丘老将军。

两年后,丘将军彻底剿灭了一个狼子野心的部落,北部再无敌手。贺呈龙颜大悦,要册封阿丘为骠骑大将军。消息传到了正在回京途中的队伍里,全员沸腾。二十二岁的骠骑大将军实在是前无古人,后世恐怕也难有来者。

他们的队伍一路被夹道欢迎,万民敬仰,入城时所有守城官都来毕恭毕敬地迎接,甚至要为阿丘牵马。阿丘笑着回绝,他们也自嘲地赔笑,连连说是因为双喜临门而高兴得昏了头。

“双喜?”阿丘知道自己是其中之一,却不知另外一喜从何而来。

“丘将军没听说吗?皇上的后宫终于不再空置了!这一次直接娶了三个姑娘!”守城官喜气洋洋地介绍了三位姑娘的家世,其中最雄厚且与皇室颇有渊源的姑娘要被册立为后,剩下两位为妃。

守城官还在喋喋不休地夸赞她们的容貌,没发现丘将军呼吸困难,面色如纸。

阿丘觉得自己的魂魄被生生撕成了两半,一半在冷静地评价这三位的家世都对他坐稳龙椅有所助益,他真会选人。另一半只能看着眼前人都在眉飞色舞地议论着,自己却什么都听不见,在彻底的寂静里,只有痛。

在眼前一黑昏厥过去的瞬间,阿丘最后的意识是,对啊,贺呈也二十二岁了,早该娶妻纳妾了。

 

贺呈执意要让将军和后妃的册封礼同时进行,不合规矩是不合规矩,但无人敢有异议。他垂眼看着台阶下跪伏的两队仪仗,一边是他英勇威风的将军,一边是他温顺娇弱的妻妾。

阿丘忍不住看向旁边,离这么远其实看不清那三位姑娘的容貌,只看到她们穿得花团锦簇。但容貌又有什么意义呢,贺呈娶的又不是她们本人,而是她们身后的家世。别说美丑,就算她家里唯一的女眷是只母鸭子,贺呈照样捧回宫里封为鸭妃。

阿丘被自己想象中的鸭妃逗笑了。然后又被苦中作乐的自己逗笑了。

 

典礼的最后,阿丘和三位姑娘分别站到了贺呈的左右两侧。封后的诏书被人高声朗诵,溢美之词在巍峨皇宫里回荡,贺呈的手在龙袍宽大的袖口里悄悄动起来,想去牵阿丘的手。当然是牵不到的,那样动作太大了。贺呈只是用指背碰到了阿丘冷硬的战甲,便是这样也觉得心满意足,仿佛忽略右边的花团锦簇,此情此景就是他立阿丘为后,并肩接受满朝跪拜。

 

册封礼的当天夜里,阿丘放着城中御赐的府邸不住,回了郊外的大营,把自己锁在卧房中灌酒。强撑了一整天的痛苦在这一刻终于将他彻底压垮。

阿丘喝得烂醉,朦胧中看到了贺呈的脸近在眼前,深情一如他们初次共度的夜里。他捧着阿丘的脸呢喃道:“朕亦不愿如此,但朕有责任。别怪朕,好吗?”

阿丘心想这人怎么新婚之夜倒像是死了老婆似的,真是讨打,可胳膊有千斤重,怎么都抬不起来,话也说不出,最终忿忿地睡死过去了。

 

阿丘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来,睁眼一看满桌满地都是横七竖八的酒坛子,自己和衣而眠,全身都是皱巴巴的。阿丘不禁怀疑,昨夜在醉酒后看到的贺呈是真的吗?这屋里可不像是有第二个人出现过的样子。

出了房门,阿丘在营地里散步,逢人便假装无意地打探昨夜有没有什么情况,结果是毫无异常。阿丘扶额叹气,我酒后在幻想些什么啊,贺呈要是在立后的当夜跑出宫来让皇后独守空房,那早就让人议论纷纷了。

可是,幻想中的脸,也能那般情真意切吗?

那晚贺呈有没有出现,成了阿丘心里永远的谜。

 

骠骑大将军为朝廷效力到三十六岁,贺呈突然以休养之名给了个轻松的任务,着令其率三万士兵押送两万名俘虏去边境。本是个寻常的命令,但不寻常的是,出发前,贺呈亲自来送行。

军帐里,阿丘表情复杂地看着他,忽而又释然地歪歪嘴,问:“我带不走圣旨上说的三万人,是吧?”

他不回答,只轻声问:“你可愿意帮朕?”

这是他第三次问这句话,前两次是请阿丘帮他取别人性命,这一次,是请阿丘献出自己的性命。

而阿丘悲哀地发现,自己愿意。

 

阿丘懒得问原因,能有什么原因,骠骑大将军把东西南北的威胁都扫平了,那么将军自己就成了唯一的威胁。“你就说我真正带走的能有多少人?”

“……一千。”

他话一出口,阿丘就气得踹翻了桌子。一千人哪里能押送两万人,再说那些俘虏并非普通百姓,而是武艺在身的士兵!一旦到了旷野,我们这一千条命岂不是都成了那两万条狼嘴里的肉!

阿丘顺了顺气,把喉头的血味咽下去,问道:“估计你已经想到了合理的借口,但我懒得问,你也别假惺惺地说出来脏我的耳朵。我只想问一件事,我父亲……”阿丘突然问不下去了。他登基前那两年,阿丘在他身边见惯了诸多狠毒的手段,弄一些经由肌理吸收便可生效的东西洒进池水里,让老爷子昏厥乃至把自己淹死,他绝对做得出。

他犹豫片刻,想来既然已经确定阿丘愿意前往,那么对一个将死之人说实话也没什么。“阿丘,那时所有的兵力都在你们父子手里,所有的军功都是你们家的,朝廷已经不安很多年了。你们父子,朕只能留一个,那朕只能选择你……”

“别说了!难道还要我谢谢你不成!”阿丘的白色眼睛已然血红,脑子却前所未有的清醒,想到了另一个不敢置信的问题。“不,不对,还有一件事,六岁那年你接近我,后来还与我那般交好,也是因为……我是丘家后人?”

这下贺呈真的彻底不回答了。但他不回答,便是一种回答。

 

阿丘喘息着在自己胸口摸索,心脏呢?还跳着吗?怎么感觉我已经死了呢?

 

贺呈想去抱住阿丘摇摇欲坠的身体,被狠狠推开。阿丘此刻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他这张脸。“你要我做什么,我做便是。但我父亲的事终究是你欠我,看在这个份上,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阿丘叹了口气坦然道,“别连累那一千个无辜将士了。”

或许在贺呈心里,拿一千条命去掩盖一个精准的谋-杀,只是个很合理的一步棋。但阿丘与他们一同出生入死,一个都不愿折损。

 

贺呈略显犹豫,还是点了点头。

 

帐外有小兵隔着帘子报告,到了出发的时辰。阿丘钻出帘子的时候已然戴上了头盔,昂首阔步而去。

 

贺呈看着他威武潇洒的背影,被那身银甲反射的光芒刺得双目酸痛。其实他心里清清楚楚,他是真心爱阿丘的。他的思维清晰得近乎残忍。

但他也清楚,这颗寒铁做的心里,终究爱江山胜过爱美人。哪怕只胜那么一点点。

至少他现在是这么认为的。

 

很快,他如愿等来了骠骑大将军的棺椁。一切尘埃落定。

据说将军是在去点兵的路上,遇到一栋即将坍塌的危楼里有孩童被困住了,便出手相救,然而孩童无恙,将军却被埋进了瓦砾下长眠。按说凭将军的功夫,不至于把自己赔进去,但不知为何没有躲。在把孩童扔出去之后还慈祥地叮嘱道,小鬼啊,不要那么聪明。

 

贺呈要给阿丘一场盛大的丧仪,礼部的人跪在他面前听着他那一条条要求,直听了一身冷汗,等他说完便叩头不起。“皇上您珍爱忠良,但这些要求,分明是皇后的丧仪规制啊!”

他语气阴沉得能结冰。“你要是做不到,礼部就该换个人领头了。”

那人还敢说什么,赶紧磕头领命。

 

他以为丧仪圆满了,阿丘便能彻底从他的命中消失了。忙了几个春秋,他不知不觉到了不惑之年,前朝后宫都想给他办个隆重的万寿节。他看着别人一个个比他自己对寿诞更上心,觉得好笑,在晴朗的心情里脱口说道:“真快,他也四十岁了啊。”

旋即晴天霹雳。因为他赫然意识到,那个人,已经停在了三十六岁。

他学着阿丘那时的样子,摸索着确认自己的心脏。还在跳,可是这种已经死了的感觉从何而来?

 

他从六岁开始算无遗策至今,突然绝望地意识到,竟有这么一件事,是真的,做错了。

 

这一年的中元节,他独自来到祠堂,在骠骑大将军的牌位前烧纸。“阿丘,你说你这些年,从来不肯回来看看我。今晚你总该回来吧?我就在这,又不劳烦你走多远,你就别任性了好不好。”他用民间小夫君的口气嘟囔着抱怨,又胡乱抓了一大把纸钱扔进火里。“哪怕你来跟我要账呢,跟我说说你缺什么也好啊,宅院?马车?仆人你就别想了,我才不许你身边有别人。”

他一个人左一句右一句的说着,到了后半夜,累得倒在祠堂的地上睡着了。梦里他看到了关外的鹅毛大雪,看到了草原的雄壮战马,几乎将大好河山看了个遍,唯独没有看到他银盔银甲的小将军。

 

天光破晓,他在地砖上打了个冷颤惊醒,怔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为何在此。他把怀里抱了一夜的牌位放回原处,手指使劲戳了戳那上面写的名字。“你这人,果然狠心冷血,就非要这么彻底的躲着朕?难道要让朕跪下求你不成?”他从昨晚的小夫君又变回了朕,一挥龙袍,转身便走。

 

一脚迈出祠堂的门槛,又收了回来。他顿了顿,稍微侧过头,没回头却是对身后的牌位说话。“你要是真让朕跪,朕下回给你跪就是了。男人跪媳妇有什么大不了的,不丢人。”

 



————《慧极必伤》全文完————

 

*不是玄幻文,丘不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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